想此事是個人亦難以接受，須知多少年前，謄抄記事的那老倌下凡歷劫，他夫人心中掛念，連哄帶騙的將那司命的神君灌醉後竟險些掀了司命府。

後來才聽說，他夫人從那觀世鏡中正遇上他夫君在凡間娶老婆的喜事，當時她心情如何我且不知，我只曉得那老頭回境之後，同我四師兄殿中的奇珍異獸同吃同住了好些年，後來還是四師兄嫌他搶了自己心肝寶貝兒的夥食而狠心將他攆走，而那時我正好路過四師兄的星最殿門前，那一向衣著光鮮的老頭彼時竟涕淚三行油頭垢面哆哆嗦嗦地家去了，那般淒淒慘慘戚戚的模樣，至今我亦不敢忘。

想來大師兄要本事有本事要模樣有模樣，天上地下什麽樣式的仙娥神女尋不來，見天兒的亦會有那麽幾個美人為他尋死覓活，他卻從來未正兒八經瞧過一眼，多年來守身如玉潔身自好，可本君這堪堪下凡幾千年，天界不過匆匆數十載，竟不自覺丟了貞操，大師兄若是心中不憤嫌棄於我，也是應該。

此刻我瞧著他素來明朗堪比星河的眸子，卻因為我這混賬之人黯然無光，真真是恨不得拿把刀將這心剜去一塊令他解恨。

他這一路不吭不響，我這心底卻愈發憋屈，於是便放了青鸞抱著金睛獸躍至鯤鵬之上，那金睛獸一靠近大師兄便毫不猶豫地棄我而投向大師兄的懷抱，一陣嗚咽好不委屈，氣的我一陣暗罵這小沒良心的，如若不是本君大發慈悲，你還在那東境邊上喝西北風呢！

大師兄摸了摸金睛獸，那廝一陣爽快地歡呼之後將身子埋得更深，我又將術隆一陣腹誹，風流色胚子，盡管是個坐騎也是非雌獸不可，當真是騷包得緊，早知今日當日我何必費勁吧啦地助他尋了這金睛獸來，如今竟將便宜占到了大師兄的身上！

許是我這憤憤不平的表情落入了大師兄眼底，他笑了笑問道：“怎麽，小家夥招你不快了？”

大師兄溫軟的笑意晃得我眼睛發酸，我袖中的雙手捏來捏去許久，方鼓足了勇氣道：“大師兄，不若你罵我一頓解解氣罷！再不然，你……你打我一頓解氣，或是你一掌將我拍暈，省得我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金睛獸嗚咽地發出不滿聲，我這才註意到大師兄攬著金睛獸的雙手不自覺收緊，一雙眸子也是亮了黯黯了明，良久才騰出一只手撫一把我的頭發：“大師兄怎舍得！”

他不說尚好，我一聽這般寬容大度的話，眼淚好遂似開了閘的洪水傾瀉而出，嚎啕大哭之際一個猛子紮進大師兄懷裏……撞到了金睛獸露在外頭的大半個屁股上。

金睛獸嗷嗷一聲慘叫自我倆縫隙中費力地擠了出來，頂著一雙霧蒙蒙的眸子我瞥見它那一雙望著我直欲噴火的大眼睛凈得它主人術隆真傳，我自無心安慰它脆弱的心肝，只躲過那吃人的目光換了個地方靠著，捏著大師兄的袍子恨恨道：“大師兄你為什麽……為什麽？唔唔……”

為什麽這般明朗寬容，將我裏裏外外，襯得醜惡不堪。

大師兄渾身一僵，半晌才擡了手撫過我的背，我聽他聲音充滿了無奈和寵溺：“好了，堂堂南境的斂扶上君，大庭廣眾之下哭鼻子，再叫過路的同僚們看去做了笑話！”

“我不管！我不管！”我愈發抓緊了大師兄，徑直哭了個痛快，“誰若想笑話盡管來好了，只要他不怕我把他走了個面目全非！”

頭頂無奈地輕笑聲中，我似聽見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我擡起頭，定定看著大師兄道：“大師兄若是……後悔了，我會……我會同師尊去說，總之尚未昭告四方，亦有挽回的餘地，必不會耽誤師兄日後娶妻成家，亦與師兄聲名無損！大師兄……日後仍是我的大師兄！”

大師兄面上一頓，一向溫和的眸子竟漸漸染上了冷意，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疏離和冰涼，使我一顆愧疚滄桑的心登時恐慌不已。

可我，我又怕什麽，怕他就此順勢答應了麽？

其實，我也不知道。

只見他直了身子，淡淡的目光掠向遠方若隱若現的雲霧，聲音是從未有過的低落和失望：“一直以來，是我看錯你了！”

我渾身一顫，大師兄真的生氣了，此番看來是不打算原諒我了，微微松了手站直了身子，我胡亂抹一把眼淚勉強笑道：“大師兄，桑兒讓大師兄失望了，大師兄不願原諒桑兒也是情理之中，但桑兒……仍當你是我的大師兄！”

我身子一斜，不知怎的又重新落入大師兄懷中，他溫暖有力的臂彎緊緊環著我，力道之大使我窒息卻又讓我心安，他道：“我難過，是因為我知桑兒之痛卻無法取而代之，覺得自己無用至極！我生氣，是因為你竟心生這般想法，緣來昌蕖在桑兒心底，竟是這麽個氣量狹小趨利避害不堪之人！”

他一氣呵成說出這番話，頓了頓又接著說：“我這一顆心，難道你還看不真切嗎……”

“不是的！不是的！”我連連搖頭，緣來大師兄心中竟是這般思量，真真是我枉做小人了，也的確是我糊塗愚笨，大師兄的為人，別人不知我怎能忘，也難怪他會對我失望，此刻我自身醒悟，也不免將自己鄙夷個幹凈，“是桑兒錯了，桑兒不該如此看低師兄，只是桑兒此番下凡……”

我正瑟瑟不知如何再解釋下去，便只覺雙唇一軟，大師兄精致的面容便放大在我眼底，靈臺頓時燒著了一片，只覺觸感十分清甜溫軟，雖只有蜻蜓一點，卻令人十分眷戀。

我有些傻了，被大師兄親麽？

雖只匆匆一嘬，卻實實在在地留下一片遐想的空間韻味無限，想我幾萬年前自自導自演在大師兄面前那麽出醜一出戲之後，便立時大發狠心，吩咐莫歆將三界裏各式各樣情情愛愛的話本子與我搜羅來。

莫歆雖疑惑不已卻也勤快，不出一日花花綠綠的話本子便占了我三間大屋子，虧得本君叫停，否則舉翼殿哪裏還有我立足之地。

那次我衣不解帶食不知味地將那些話本子從頭到尾細細咀嚼完，才恍然明了原來我那日的舉動簡直是荒唐可笑至極，難怪眾師兄弟如此鄙夷不屑。

我丟掉最後一本話本子之後，莫不感嘆，緣來男女之間，是這麽個樣式的，當真是長了大見識。

再說此刻大師兄這一吻，我料定面上必定一片火燒雲，未擡首亦能清晰地感受到頭頂之上大師兄灼灼的目光，我只來得及丟下一句大師兄欺負人，便匆匆就近招了朵雲來飛走了，臨走前大師兄的低沈笑聲如星星之火一般將我裏裏外外燃個幹凈。

本君頂著一身火燒雲回舉翼殿時，莫歆便撚著一縷笑迎來，巴巴地送我一個驚天噩耗，將我渾身下下熱烈沸騰的滾滾熱血，澆了個透心涼：“上君可回來了，白黎仙主在側院候您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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